白癜风形象大使 http://pf.39.net/bdfyy/bdfzd/180424/6188263.html 文章来源:冰点周刊(id:bingdianweekly);作者丨李雅娟
罗芳读中学时,福利院安排孩子们到北京旅游。受访者供图
在大学里,罗芳的故事只有很少人知道。她是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学生,在迎新晚会上跳开场舞,带班里女生打篮球,毛笔字得过全校书法比赛一等奖,学业成绩一直保持班级前五名。
这个女孩和善,爱笑,生活的苦涩被她藏在深处。她小学时,母亲去世,父亲无力养育孩子,姐弟三人由奶奶抚养,生计艰难。他们姐弟三人都被送进了福利院。福利院帮助他们完成了学业,姐姐今年从西南大学毕业,到贵阳一所中学任教;弟弟刚刚高考结束,在等待一段新的人生旅程。罗芳则考上了贵州师范大学,立志成为一名生物教师。
研究社会福利制度的学者,称福利院为“安全网”。那些遭遇过噩运的孩子在这里生活费、学费都不需要自己操心。孩子们可以借助这张“网”跳到更高或更远处。罗芳曾经生活的贵州省铜仁市儿童福利院,近8年有19个孩子考入本科、大专,还有几十个孩子读中职。
进入福利院之前,这些孩子或被父母遗弃,或父母去世。他们曾辗转于亲戚家,有的被年迈的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照顾。福利院接住了漂泊无依的他们,在这里他们开始重新奋起的弹跳。
01
罗芳上大学那年,福利院的一位工作人员送她到学校。这位工作人员像送孩子上大学的普通母亲那样,陪罗芳走在大学校园、一起买生活用品、铺床——在罗芳11岁那年,也是这位工作人员把她接到了福利院。
到福利院以后,她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。上小学的时候,班里有八九个来自福利院的孩子,这时她没觉得自己有何特别。在学校里,福利院的孩子很好辨认,他们总是穿同款的衣服、背一样的书包——这是采购服装的工作人员为了方便,统一买的。
回忆初来时的场景,罗芳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。印象中,11岁的她牵着弟弟,平静地跟大伯母告了别,从此住在这里。
不是所有孩子都这样平静地接受转折。杜军宝小学毕业后到铜仁市儿童福利院,升入初中。初一刚开学,大家轮番自我介绍,轮到他上台时,他坦诚地告诉新同学,自己住在福利院。从大家惊讶的反应中,他才知道,这不太正常。
有次上课,班上一个调皮的男生忽然大声指着杜军宝说:“他是孤儿!”这个原本活泼的男孩变得沉默,忍过了初中三年,中考后他选择到另一个区去读寄宿制高中,到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。
儿童福利院的书画老师黄毅觉得自己特别能体会孩子们的心情。来自农村的他6岁时双腿残疾——在30年前的贵州农村,这意味着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家庭的希望变成全家的负担。残疾的阴影在他心头笼罩了十几年,他变得多疑:“别人看我跌倒了扶我起来,也觉得人家是看我笑话,不是真心帮我。”
因为自己坎坷的过去,黄毅能够理解,孩子们为什么不愿意对人提及福利院——他们封闭自己的内心,不会轻易信任别人,害怕受到嘲讽。
对于跟他学书画的孩子,黄毅常说:“不要觉得自己是福利院出来的,不敢说。要勇敢面对,把光展现出来,别人会非常敬佩你,还会帮助你。”
02
罗芳来到儿童福利院的年,这家福利院刚刚建成新楼,工作人员到铜仁各县走访,招收了几十名儿童。不少孩子失去父亲或母亲,借住在亲戚家。
在大人看来,送孩子到城市接受教育,无论是从教育质量还是经济上考虑,似乎都是更好的选择。对孩子来说不全是这么回事。有的孩子记得,家人把自己送来后就离开了,这让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。
在福利院,孩子们保持着一种默契,既不问对方为什么来福利院,也不打听别人家里的情况,对于过去的伤疤,彼此心照不宣。
铜仁市儿童福利院。受访者供图
当罗芳来到福利院附近小学上学时,张庭辉还在家乡的乡镇中学读初中。他年幼时就失去母亲,一直跟着父亲和奶奶生活,后来父亲中风,这个农村家庭只能依靠奶奶支撑。
张庭辉原来在乡镇读初中,这名勤奋的男生一直在班上保持第一名的成绩,中考时还考了全镇第一名。中考完的那个暑假,村干部、学校老师、乡镇干部等好几拨儿人纷纷告诉张庭辉,他可以去铜仁市福利院。
大家都知道他家的情况,在人们看来,这个机会相当难得:这个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的孩子去了福利院,就不用再操心高中的学费、生活费,就连以后上大学的花费也不用担心。
张庭辉初中班里30多个学生,只有七八个学生初中毕业后打算继续上学,或读职高或读普通高中。张庭辉犹豫过要不要出去打工养家,但他喜欢上学。老师劝他,没有文凭,出去打工也做不了什么。
张庭辉决定听从大人的建议,去铜仁。在铜仁三中,这个习惯了考全班第一的好学生很快就发现,自己的成绩只能垫底。
院长童福权说,很多来自村镇的孩子刚到市区上学时都会经历这种落差。但他也注意到,福利院的许多孩子只是基础差,来到教育条件更好的市区学校,适应一段时间,一般能追上来。
张庭辉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,才让成绩逐渐升到全班中等。读高中这三年,偶尔赶上老师放学早,他会去河边转转,捡些奇形怪状的石头,这种不花钱的爱好是他单调生活的调剂。
在福利院附近小学、初中走读的孩子们明白,放学后不能出去玩,大孩子外出要请假,只能出去一两个小时,同学聚会很难完整地参加。
对于天生好动的孩子来说,福利院的生活严格、规律,甚至有些无聊。这里像家,但又不完全像——孩子们不能穿着拖鞋睡衣在食堂吃饭、在操场上玩,出了宿舍区就得衣着整齐。每天一成不变地上学、放学、写作业。在院里待得实在无聊了,孩子们想吃烧烤,就推举一个胆大的孩子去跟院长说——这些请求一般会得到许可。
这座小城市,没有知名教育培训机构,过去也没有课后托管服务。但在福利院,晚上七点到九点是固定的作业辅导时段,福利院老师晚上轮班辅导小学生、给他们检查作业,院里还曾专门聘请过初中教师来辅导初中生。
前些年,福利院请过老师教各种乐器——琵琶、二胡、钢琴、吉他。罗芳学过书法,也学过国画、钢琴。书画教室的墙上如今还裱着她的小楷:前程似锦。
小学、初中这几年,孩子们大把的空闲时间都在福利院度过。罗芳喜欢上了打篮球,这个白皙纤瘦的女孩喜欢一直赢球的感觉。罗芳的手机里还存着一张夜幕下篮球场的照片,在大灯的照耀下,篮球场地上绿色的胶皮泛着光。福利院里的空地不大,一大半被篮球场占据。这个设施不算精良的球场,在她眼里美极了。
03
罗芳还记得她刚到福利院时,这个“新家”的样子: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,除了篮球场还有一栋L形的五层楼房。待久了的孩子,习惯用楼层来代指不同的群体或生活空间,“四楼她们”是指上了学的女生,“二楼他们”是指上了学的男生,“三楼”是特殊儿童的康复区域和婴幼儿的生活区域,“五楼”意味着福利院的老师和其他工作人员。
福利院的老师常常自称是孩子们的大家长,他们分别负责管理男生部或女生部,去学校开家长会、向老师打听孩子近期的表现。
高考前两周,青管科老师张如蓉打包牛肉粉、加个煎鸡蛋,去看望在铜仁八中住校的孩子。在铜仁二中走读的孩子,可以跟她到学校附近餐馆吃顿好的,改善一下伙食。
张如蓉最怕孩子生病住院。孩子生病,大人操心。杜军宝是张如蓉带大的,在贵州民族大学读大一时,他因参加足球训练受伤,脚踝骨折。张如蓉知道,这孩子的脚以前就受过伤。这次又听说杜军宝受了伤,她实在不放心,就去了一趟贵阳。见到杜军宝,张如蓉像所有操心的母亲一样唠叨:“你要注意啊,这条腿再受伤就不行了。”
孩子们渐渐依赖、信任这些朝夕相处的老师,老师们也谨慎地恪守相处的界限。比如填报志愿时,福利院的老师通常只给出指导,不会直接干预孩子们的选择。
这个夏天,福利院有4个中考生、4个高考生,还有4个孩子在准备考研。
高考出分的那个夜里,张如蓉坐在家里等孩子们的成绩,等到凌晨一点多钟才睡觉。她渴望第一时间知道孩子们的高考成绩。
最近五六年,张如蓉负责帮高考的孩子们指导填志愿,为此她特意向学校的老师学习填报技巧。
张如蓉注意到,报专业的时候,女生喜欢报护理或师范专业。她们认为,护士和教师的工作都适合女孩子,也好就业。在人生的这个十字路口,大家往往首先考虑未来的就业。很少有人特别提到“兴趣”。
未来工作稳定、好就业,是孩子们填报志愿时必须考虑的因素。福利院这张安全网,在学业终结时就会撤走——生活在福利院的孩子,如果不继续读书,18岁要办离院手续;上学的孩子,只要一直往上读,福利院就一直供下去,最终毕业那年的10月,要办离院手续。
问答网站上,有人分享过自己离开福利院后的经历:有段时间失业了,租不起房,辗转于最便宜的青年旅舍,居无定所。别的年轻人失业了,仍有父母的接济或住在家里,但这些孩子,只能依靠自己。
这也是院长童福权近年来一直呼吁社会